藝術家陳秋林的家鄉(xiāng)萬縣,在長江上游,是三峽工程庫區(qū)的腹地。萬縣歷史悠久,可追溯到公元216年的東漢,是長江流域很重要的港口。
2002年,因為三峽工程,萬縣開始不斷拆遷和重建,整個下半城永沉江底,很多居民被迫遷移去了別處?,F(xiàn)在,這里改名叫萬州,變成了一個建設中的新城。
對陳秋林來說,拆遷和移民工程,在她內心中留下了抹不去的印記。如今童年記憶中的萬縣已經(jīng)消失了,很多朋友四散天涯,來不及說再見。于是,她用了16年時間,回到萬縣和三峽庫區(qū)的小鎮(zhèn),通過拍照片、做視頻等影像作品,記錄下這一切。
我是陳秋林,從小在重慶的萬州長大。
在我小時候,萬州還叫萬縣,整個縣城依江而建,是重慶很重要的碼頭小城,往下就是湖北的宜昌、武漢,都是長江邊的城市。
1960年代的萬縣
我在萬縣度過了整個童年。1995年,我離開萬縣,去外地讀大學。等再次回到老家時,發(fā)現(xiàn)一切都變了。因為三峽工程,這里變成了一個移民之城,大半個城市被拆遷、遷移...童年記憶中美好的家鄉(xiāng),已經(jīng)消失了。
萬縣老城的老房被爆破拆除
2002年開始,是三峽工程的第一期。整個城市就是拆,街上有很多的警察,很多民工,很多搬家的車,等待搬家的人,老萬縣的整個下半城全是一片瓦礫。
童年時的陳秋林
我的很多同學和朋友都不見了,大家離開世代生活的故鄉(xiāng),變成了三峽移民,搬去了別的地方,都來不及說再見。
就是在這一年,我拍攝了視頻作品《空的城》。因為所有熟悉的東西都變了,我想趁那些東西徹底消失之前,拍一個東西送給自己。
《空的城》視頻截圖
我穿著我爸爸的呢子軍大衣,拿著小時候陪伴我長大的玩具和氣球,在萬州城里走來走去。
我走過西山公園,走過曾經(jīng)讀過的小學,住過的房子,工作過的地方...這些都是我有過美好記憶的地方。
西山公園,是縣城里唯一的公園,最初是民國年間四川軍閥楊森的公館。小的時候覺得它特別高,特別雄偉。
現(xiàn)在我長大了,西山公園還在,但已經(jīng)沒有什么人去了,連門口的小攤販做著生意也懶洋洋的。旁邊就是巨大的移民廣場,城市里繁華的商業(yè)設施要什么有什么。
現(xiàn)在,江面變得特別寬,兩邊都是新的城市,其實這個城市對我來說已經(jīng)很陌生了。
在我的記憶里面,每個周末,爸媽會帶著我去坐渡輪,到江對岸的爺爺奶奶家。我印象最深的,就是都要走很長很長的梯子才能到江水里。
現(xiàn)在,碼頭的那些長梯子沒了,水位已經(jīng)漲到了廣場,江邊再也沒有鵝卵石,也沒有沙灘,沒有了客船。
于是,我站在江面拍了一張照片,拿著氫氣球。這個氣球,有點像《賣火柴的小女孩》里面的火柴。
現(xiàn)在去江邊坐船,會經(jīng)過一堆瓦礫鋼筋,走路要很小心。透過瓦礫,就能看見一江的水。
《別賦》片段
我從小就喜歡跟著爺爺去看戲,戲劇是我童年記憶里的一段背景音。我當時看到那瓦礫外的一江水,一下就被傷感的情緒擊中了,想到在烏江邊上,項羽跟虞姬無可奈何要分別的那個瞬間,于是我拍了作品《別賦》。
我在廢墟里搭臺子唱戲,表演“霸王別姬”的故事,唱《別賦》這一出戲。萬縣的拆遷讓我很感傷,《別賦》這個作品,就像是種悲壯的離別情緒的表達。
作品《江河水》
2005年,三峽工程到了第二期,當年那些廢墟,正在被修成新的碼頭、堤壩。我沿著之前《別賦》里的廢墟路線,又做了新的作品《江河水》,讓演員在工地里面演了一出《斷橋》。
《斷橋》是川劇,我的家鄉(xiāng)劇。講的是許仙和白娘子在斷橋上相互尋找的故事,但是后來還是得分離。和3年前拍《別賦》相比,我的心態(tài)已經(jīng)平和了許多,只是看著重建的家鄉(xiāng),覺得無可奈何吧。
2006年,三峽工程到了第三期,水位要漲到175米了。我去到萬縣旁邊的一個新勝鎮(zhèn),那個地方剛好就在175米的水位線上,整個小鎮(zhèn)全部要遷走。
于是我做了一個叫“遷移計劃”的項目,來紀念小鎮(zhèn)的消失。
我去到新勝鎮(zhèn)上的一個小學,找到同學們,我把自己扮成天使的樣子,代表一種希望和慰藉,跟他們一起拍照留念。這是他們最后幾天在這里上學,之后,他們就要各奔東西。
“遷移計劃”展覽現(xiàn)場
新勝鎮(zhèn)上還有一條歷史悠久的小街,只有三個鋪面,即將被徹底毀滅。為了讓人們知道它們曾經(jīng)存在,我請工人把鋪面進行整體“遷移”,在展廳里重現(xiàn)。